河北 ■ 李俊英
甘甜的果子是能够酿成酒的,山里的灵猴知道这件事,我也知道。秋天,漫山遍野的山果成熟了,满谷满壑的香。灵猴们采地采、藏地藏,于是山洞里、石岩下,这里一小堆,那里一小垛。有些果子被吃掉了,还有相当一部分被灵猴们忘记了,等哪一天想起来或意外遇到,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果子多已腐化,不堪食用,但令灵猴们惊喜的是,烂果中往往溢出芳烈的汁液,它们争先恐后地趴下痛饮,不多时,一个个手舞足蹈、兴高采烈,醉了。灵猴们不能不醉,因为那甜美的汁水,是“天曲地媒”的果子酒。
我呢,当秋凉葡萄大量红紫时,就用不多的钱买下许多摘了一段时间、已经脱粒、有些蔫巴、没了卖相的葡萄,清水洗一洗,把葡萄捣烂,将果汁、肉、核、皮,一并放入罐子、坛子,五斤葡萄兑入一斤白糖,密封,一个来月后,打开封盖,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把酒层层过滤进透明的玻璃杯,那份红艳与纯净,让我想起李白的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饱满的粮食也能酿成酒,并且更甘醇、更香烈、更绵久、更清透,灵猴不会在无意中酿这酒,我也不会在有意中酿,酿粮食酒需要更复杂的过程、精湛的技艺、严谨的方法、长久的时间。粮食酒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比晶莹的水还清澈,比燃烧的火还灼烫。我常常思忖,水与火之中截然不同的两种特性,怎么会如此完美地统一交融于酒中呢?我认为正确的答案是:表相无相同之处的水和火,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毫不含糊妥协、毫不掺假敷衍的干净无染,为了这一追求,水不分昼夜地沉淀分解净化,火呢,决绝得让天地变色,宁可把自身焚为灰烬。所谓的侠骨柔肠、琴剑和鸣,或许的就是酒这样的品性与风流吧。
肉不能酿酒,任它是猩唇鱼翅、龙肝凤胆,再稀少、再珍缺也不能酿酒,它们除了即时吃,就只能晒成皮条似的肉干儿,或蜡一样的罐头。即使变成这肉干儿或罐头也不能遥遥无期地存放下去,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败坏得不能吃了,绝对做不到如酒那样,九九女儿红、百年老窑、千年陈酿,在岁月的尘封与寂寞中把自己升华为倾倒众生的纯粹。
为什么果子、粮食,这些朴实寻常的东西可以酿制甘美的、香醇的酒,而相对稀贵的肉却不能呢?以我想来,原因在于一种是植物,一种是动物,是植物的简单、专一、纯洁,给予了它们化腐朽为神奇的内在基因和无限可能,而动物却复杂得多,有了口腹之欲,食性复杂,有了脑和心,各种各样的欲望和想法更复杂,它们已经失去了无邪的天性,不管怎样的曲和媒,也唤不醒已经曾经的本真了。
每一种想自我提纯与升华,由普通的一捧果实变成一杯清冽芳香的酒的生命,都必须有单纯、朴素、淡然的内质,酒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