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杨凌 韩亚宁
我的老父亲生于20世纪30年代,如今已九十高龄。他退休后便回到老家一个偏远的乡村定居。乡间的宁静、满目的绿意,给了他最自在的生活。
老家的庄基地宽阔,父亲在房前屋后都开辟了菜园,尤其钟爱后院那片:长约20米,宽约6米,足足抵得上城里三室两厅。他将退休后的全部智慧与热忱,都倾注于这片用皱纹编织的绿锦之上。
依循节气,父亲精心播种各类蔬菜。园子东、西、南三面环绕着广阔的田野,目之所及皆是原生态的自然画卷。而这一方菜园,便是父亲的小宇宙:春韭如碧玉簪,夏茄泛紫檀光,秋瓜垂金铃铛,冬白菜裹霜似玉,岁岁年年,生机盎然。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茶余饭后,父亲总爱绕园散步,像位将军检阅他的“部队”。他时而蹲身扶正秧苗,动作轻柔如抚婴孩;时而掐去发黄的叶,簌簌落地,时而挥铲松土,泥土翻涌出潮湿的芬芳;时而拔草,带起泥土的清香;时而浇水,干燥的土地“滋滋”吸饱水分……忙碌中,他享受着独属的快乐。常爱点上一支烟,凝望他的“江山”,青烟袅袅间,父亲仿佛想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那一刻,风轻云淡,一切恰到好处。
他像《台阶》里那些沉默的父辈——用脊梁丈量岁月,把说不出口的爱意,都深深种进了这片菜畦。这是他们最朴素的方式,爱家,爱儿女,生生不息。
这园子,便是父亲赠予我们最好的礼物——亲手种植的时令鲜蔬。工作之余回家探望,在园中走走,指尖掠过青韭,疲惫便悄然消减,内心渐趋平和。回城时,后备箱总被塞得满满当当:沾着露水的黄瓜、泛着红光的辣椒……这些来自父亲掌心的馈赠,让钢筋森林里的厨房,也氤氲着泥土的呼吸。
当我们老去,若能拥有这样一片菜园,远离喧嚣,寻得宁静,该是何等幸福。陶潜归去来兮,笔下南山终究晕着墨香。而父亲的田园不需吟咏,他不必在出世入世间作挣扎,锄头起落间自有无声诗行。他人在田园,心亦在田园,他比陶渊明更幸福,因为他真正放下了,在田园中自由地呼吸,将平淡岁月谱写成了一首活生生的田园诗。
愿我们每个人,既能行走于车水马龙的尘世,也能在自己的心田深处,辟出一方诗意的“菜园子”。不必真种瓜点豆,只要记得万物生长的姿态,记得父亲锄下泥土的芬芳,便能在霓虹深处,听见露水凝聚的声音——那正是来自心灵田园的,最清澈的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