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朝
爷去世后,父亲为我们讲述了一件关于爷北上换粮的旧事。
1978年,眼看着到了年关,家中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可过年的粮食还没个踪影。为了让一家老小能在大年三十晚上吃上一顿白萝卜馅儿团圆饺子,爷二话不说就跟着村里的几个小伙子,背起婆这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织下的几匹老布,徒步到那远在乾州城外一百多公里的长武县,去换山里人家平日积攒下的荞麦和玉米。
一百多公里,在那个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靠双脚去走完,那是怎样的一种艰难和不易?我无法想象。往返路上,翻沟越岭,趟河过水,爷却只用了五天时间。
北上的路远且险不说,他背上还扛着几匹沉甸甸的老布,什么住店什么吃饭,那是决然不会有的事情,见村借宿,遇庙落脚,逢河饮水,干粮下肚。等到了山里,布换出去了,肩上又是多半口袋的荞麦,也可能是七八十斤的玉米,要背,要扛,要下山,要翻沟,要趟河……直至把它弄回家。
大年三十,天已经黑实了,爷才从长武山中换粮回来。进到老窑,站稳脚跟,竟把两岁的小爸吓哭了。那该是怎样一副落魄和邋遢模样呢?我想象不出,听父亲说,当爷脱下那双露着大拇指又掉了鞋圈的老布鞋时,他看到了一双长满了一串串指甲盖儿大水泡的脚,看到了一双由于长途奔波,踩踏在冰水中泡得发胀且裂了口子还汩汩往外冒着血水的脚。那一幕场景在又一次被提及的时候,父亲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泪珠如豆……
直到二十多年后,父亲从距长武县不远的旬邑县工地坐班车回家的途中,被突然间涌出的泪水淹没。他事后感慨地对我们说,回家,对于在外的人就是一种心焦,一种无论车开得多快也总觉得太慢的急切。那时的他坐在长途班车上,一下子就想起了爷当年北上换粮的情景。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开快点!我要回家!
他不用再像爷当年换粮那样一路负重走路,他只需要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家,可爷呢,是用双脚丈量了这一百多公里,来回就是近三百公里。
我理解了父亲的思念,我懂了爷于家于生活的艰辛。但这就是生活,就是作为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与担当。
这个故事让我们又一次沉浸在了悲伤之中,但这个故事也必将一代一代地传颂下去,成为我们家族中最宝贵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