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者
　　每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老家总饱含着他儿时成长的点点滴滴，这种思念总是在不经意间蹦出来，挠挠你面对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已经麻木的神经，然后化作你一声长长的叹气。我也出身农村，亦是如此。
　　老家的房子已经空置了二十多年，人常说，“人是房芯子”，没有人住的房子就没有灵魂，没有灵魂就败像十足破落的相当快。二十年已经足够漫长，所以老家的房子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时刻都有轰然倒下的可能，每当夜雨淅沥或是大风凛冽之时，母亲总是担心老家房子安危。
　　几次回老家，村干部总是给父亲说，老书记，县里让统计农村危房，全大队就剩下咱滴房了。父亲总是搪塞说，看孙子呢，盖了也没人住，还不是闲着，有钱不置半年闲嘛。就这样盖房的事情一直零落了数年。开始几年回老家，父母都要打开老屋锈迹斑斑的锁子，前后院转转，然后在满目荒凉和唏嘘中锁门离开。后来回老家干脆不到老屋里看了，大家也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我们实在不想给归途徒增怆然和不适。
　　这几年，我和弟弟的经济状况还算不错，于是盖房又成了全家人口中时不时出现的话题，每每提及，父亲总是要把他的陈年往事再给我们唠叨一次。
　　1976年，对国家来说是个多事之秋，也是一个大的转折。对年轻的父亲来说也是如此，自己刚从那个关系复杂的大家庭分家单干，也刚当上生产队队长，终于不再受堡子那些人的因成分不好的压制，憋了一个正月的父亲，刚到二月二就开工打墙，中间大队和公社挡过几次，依然阻挡不了父亲的热情，父亲想让那些人看看，自小没有大（爸）的娃也不比别人差。
　　黑色的木门，父亲说是买自县里一个老财东家的，财东家出过官，门里经常进出轿子，所以门框比较高，我们盖房截了一部分。门前两个青石抱鼓型门墩，抱鼓上刻着望天吼，整个门墩二尺多高，于是它成了我儿时的模拟自行车。这个门墩可是一个老物件呢，这些年因为家里没有人，前几年竟然让贼给偷了。
　　进门右边是厨房，厨房是母亲永远的工作间，她在这里收拾招待客人的饭菜，也在这里偷偷抹泪，母亲就是心里有多大委屈，饭从不会耽搁。再进来就是院子，院里栽着几棵桐树。多少个夏夜我们一家子和村里人在这树下闲聊，晚上我望着月光下影影绰绰的树叶，告诉父亲它们很像秦腔里的戏娃子。父亲总是抚摸着树干说，以后可以用它割家具。然后就神秘兮兮的跟我说，解放前我们家住过大房，当年房盖好后，晚上总会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等他的老爷爷辈里出了个秀才，大房才不响了。
　　再往里就是六间厦房，我们整个老屋的“核心建筑群”了，东西各三间，中间一个院庭，每次下雨，当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房檐滴水成线发呆时，父亲总是忙着掏水眼。雨下得实在太可憎了，母亲就在庭院中间栽上一个棒槌说，栽上棒槌娃，老天爷就不下；栽上棒槌娃，老天爷就不下……
　　厦房的东边隔了两间房子，一间是父亲的，一间是二爸的。父亲是农民，二爸在外干事，于是父亲就把两家的农活全包了，就这也化解不了妯娌之间的是是非非。
　　另外一个房子在西边，是我苦命的小姑。她得了心脏病，那个时代在农村生这样的大病，基本就是拿药养着等死。她不能干力气活，唯一能干的就是照顾年幼的我，家里为她看病也是倾尽所有。1979年，小姑死了，她没有后人，我作为她唯一的侄子顶的纸盆，因为我当时不足三岁，所以父亲抱着我，我披着红斗篷。
　　2019年中秋，我们决定盖房，看着父亲和弟弟在白纸上勾勒着新房的构图，听着母亲铿锵有力的切菜声，我觉得房子到了该盖的时候了。
　　母亲说，她多想回到西乔堡，把老屋里拾掇倭也，楼门一开，心里豁亮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