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科技报·中国农科新闻网记者 谷幸 张婉
开栏语:在中华文明千年农耕史中,一代代耕耘者以汗水浇灌希望,以智慧破解困局。为弘扬农业耕耘者时代精神,助力乡村振兴,《农业科技报》特别策划《耕耘者》栏目,带您走进实验室与田间地头,用笔墨和镜头聚焦现代农业“卡脖子”领域的突围者——无论是勇闯技术难关的学科带头人,还是扎根乡土的涉农企业、合作社、家庭农场等主体,我们都将全方位呈现他们的时代画像,记录中国农业从传统到现代的蜕变力量。
孟夏时节,陕西省眉县果园里,一位头戴草帽、手执枝条的女教授俯身指着猕猴桃树干上的裂缝,向围拢的果农讲解:“病菌顺着这些缝隙侵入树体,就像小偷撬门缝,咱们得提前把‘门’堵死!”
这位被果农亲切称为“果树医生”的人,正是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植物保护学院教授黄丽丽。
从实验室到田间地头,从讲台到直播间,她与果树病害“死磕”四十年,把论文写在果园里,让科研成果变成果农口袋里的“真金白银”。针对苹果树腐烂病、猕猴桃溃疡病等业界公认的“老大难”,她带领团队啃下一块块“硬骨头”。正如她所言:“农业科研不能光摘‘低垂的果实’,更要啃‘别人不敢啃的骨头’。”
破译“果树癌症”密码
“你见过苹果树烂皮流水吗?”黄丽丽指着一张树皮溃烂的照片问道。这种被称为“果树癌症”的腐烂病,百年来让无数果农束手无策——轻则减产,重则毁园。
上世纪80年代,刚毕业的黄丽丽在陕西果树研究所目睹了果农们在严寒的春节期间刮除病树烂皮的场景:刺鼻药水味中,治愈率不足三成的传统疗法像在给树做“外科手术”。
三年驻守果园的经历,让她带着“必须攻克病害防控难题”的决心重返母校,在讲台与实验室之间开启科研征程。
为破解这一世纪难题,黄丽丽团队展开长达二十年的“病害追踪”。她们发现,病菌如同隐藏的“定时炸弹”:春季附着树皮表面,夏季在浅层潜伏,秋冬季逐步侵入枝干内部,直至来年早春爆发成病斑。“传统防治只是‘头痛医头’,根本没触到病灶。”黄丽丽比喻道。
团队创新提出“夏防冬病”策略,通过夏季喷淋药剂提前构筑防线。当药液经改良喷头渗入树皮缝隙,果农们惊奇地发现:无需再冒严寒刮树皮,防治效果却从30%跃升至80%以上,年化学农药使用量降低30%以上,且用工成本大幅降低。
这项突破性技术背后是数万份样本的积累。“我们摸清了它们的‘作案时间表’,就能精准设防。”黄丽丽笑称这是“与微生物斗智斗勇”的成果。
团队通过“以果树残体资源化利用减少菌源、以精准用药阻断入侵、以改土增肥提升抗性”的“减—阻—抗”三道关键技术精准设防,相关成果已被全国农技推广服务中心连续多年在全国70%果区推广应用。
面对猕猴桃溃疡病这一世界难题,黄丽丽将复杂理论简化为“两前两后”(花前、花后、采果后、落叶前)的防控顺口溜,如今该技术已成为农业农村部主推技术并在全国产区大面积应用。
以病害防控技术为盾,以科研成果为剑,黄丽丽在微生物的隐秘战场上,守护着千万亩果园的丰收希望。
复杂理论变成“听得懂的土话”
202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焦灼。自前冬起,北方地区雨雪绝迹,持续高温干旱让果园卷入一场无声的“战斗”。眉县果农李刚蹲在猕猴桃园里,望着干枯的花蕾急得直跺脚。5月2日,他慕名赶到杨凌求助黄丽丽。“别慌!先找病因,再开‘药方’。”黄丽丽的话如定心丸,让他冷静下来。
经黄丽丽团队现场研判,一套“诊疗方案”迅速出炉。几天后,老李打来电话连声致谢:“黄教授,病情控制住了!新叶都冒出来了!”但黄丽丽强调,控病只是治标,必须深挖病原规律,才能为长效防治提供科学支撑。
这样的场景已成工作常态。“科研成果不能悬在半空,得落进泥土里。”黄丽丽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满是果农的实时咨询。这些年,她带领团队走遍全国,既在田间地头“急诊救火”,又通过“田间学校”开展系统培训,把实验室里的“高精尖”变成农民听得懂、用得上的“土办法”。
3月的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龙槐村,一场春雨后,苹果树干上的紫褐色斑块成了最佳教材。黄丽丽踩着湿泥,一边用树枝指着病斑讲解侵染路径,一边演示药剂涂抹技巧。果农们围在树下,手里的笔记本记满了“树皮裂缝要堵严”“雨后喷药要及时”等“土口诀”。
从西北高原到西南山区,田间课堂的足迹遍布全国。5 月 19日,云南省昭通市永善县夏家岩村果农徐荣武传来喜讯:自家红阳猕猴桃园里,新梢舒展,未见半点溃疡病斑;福建省宁德市寿宁县李长春的千亩果园里,溃疡病发病率降至 3%。农户们说,黄教授的课“不绕弯子”,教的招儿当天就能用到地里。
这种“带着泥巴香”的科研作风贯穿黄丽丽的职业生涯。由她的团队创建的“小—多—密—广”技术示范网络和“点—片— 面”推广体系已在21个省建成2000余个示范点,带动新技术在全国70%果区落地。数据显示,采用新技术的猕猴桃园效益提升3倍,果农亩均增收节支超1.1万元。
黄丽丽说,农户对“干货”的肯定,比荣誉更能体现科研价值。
教学生“把鞋底沾满泥”
“实验室数据再漂亮,田里不见效就是纸上谈兵。”黄丽丽常对学生强调。
面对农业科研周期长、条件艰苦的挑战,她秉持“正因为难,才更需要人去做”的信念,构建起“三因”“四类”“五结合”教学模式:即因人、因地、因病施教,融合案例研讨、问题导向、任务驱动与虚拟仿真教学,实现田间实践、科研攻关与课堂教学的深度互嵌。
她要求学生必须“双脚沾泥”,以“问题从土里来、答案回土里去”为培养逻辑,让学生在扎根大地中领悟学科价值。“我的学生都是从栽一棵苗、治一株病开始,这样他们才知道如何把论文‘嫁接’到土地里。”黄丽丽说。
植物保护专业2004级本科生冯浩回忆:“她的课永远座无虚席,复杂的病害循环经她拆解,就成了环环相扣的‘破案剧本’。”如今已是植保学院教授的冯浩,仍坚守在黄丽丽团队的核心位置。
“不沾泥土的农科生,读不懂大地这本厚书。”这种“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的理念,让她的课程入选国家级课程思政示范课,培养的“下得去、用得上、留得住”的农业人才遍布全国。
安徽农业大学教授聂嘉俊作为2014级研究生加入团队,他感慨:“导师总说‘植保科研要踩着泥土做’,这份家国情怀是我们的精神坐标。”年轻学子在她的影响下真切感受到:“原来我们真能让中国农业换个模样。”
4月28日,黄丽丽荣获“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佩戴红色绶带的她说:“劳动创造一切,我将始终活跃在讲台、实验室与田间。”
四十载光阴,黄丽丽像一棵深深扎根的果树,践行着“植保卫士”的使命——用实验室显微镜洞察病菌微观世界,用田间脚步丈量乡村振兴征程。那些曾在课堂播下的种子,如今已成长为新时代的“新农人”。正如她常说的:“最扎实的科研,永远生长在泥土里;最动人的论文,始终书写在丰收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