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九月后的一段日子里,已经年迈、佝偻着背的父亲就会套上那头老牛,手扶犁铧,赤着脚丫,哼起乡间流传久远的歌谣,在田地里耕作。在生活的舞台上,我甚至觉得只有像父亲一样的农人才是真正的歌手,也只有这样的歌谣才更蕴涵着生活的艰辛和对命运的抗争。在麦田里,父亲的身影和老牛拉犁的姿势定格成了一尊生命的雕塑。
父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民,他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因此对“填饱肚子”有着一种潜在的渴望。父亲对于他分到的几分并不富饶的土地有着强烈的感情,他善待脚下的土地就像善待自己的生命一样。
到了麦子灌浆的时节,父亲会长时间地静静地蹲在田头久久发呆。估计是想起了一年的艰辛与劳作,想起了家里那只饿死也不肯离家的黄色土狗……父亲眼中流下了泪水,打湿了那一片收获在望的麦子。在微风中,善良的麦子迎风摇曳,它使忧伤的父亲忘记了忧伤,把苦涩的泪水吞回心里变成了甜汁,养育着他的两个幼年就失去母爱的孩子。
在麦子收割的前几天,父亲显得比平时紧张而忙碌,他会去镇上的铁匠铺打上一把上好的镰刀。此时的铁匠铺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与我父亲年龄相仿的老铁匠跑前忙后招呼着农人,红红的炉火映红了他饱经风霜的脸庞,旁边拉风箱的小孙子仰起一张笑脸,就像一朵绽放的花朵,整个乡村都笼罩在欢乐和丰收在望的喜悦中。收麦前几天晚上,父亲睡觉很不踏实,总是担心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走他一年的希望与梦想。在他的心里,已经盘算着打下麦子除去一切开支后,能否维持一年的口粮和给儿女添一件新衣服。当一切都按照父亲所希望的那样,麦子终于平安躺到了粮仓里,父亲笑了,连他脸上苍老的皱纹也笑成了一朵花。
父亲不善言辞,只认识自己名字的他不懂得很深奥的道理,他说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儿女能够有出息。他在请别人给我写的来信中,说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让我完成了学业。
父亲如今已经八十高龄。回忆往昔,我仿佛看到了父亲身披一件黑色衣服,坐在摇曳的竹林里,眯着眼睛享受收获后的短暂闲适,又仿佛看见他独行于山腰间的土地边,看着长出绿油油庄稼的土地微笑,守护着脚下的土地,那就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