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我们成长的年代,秦腔还正处于黄金时代。在西北地区每个城市乡镇,必然有戏台,逢年过节,都有剧团来演出,一演就是三天三夜,遇到大日子,演半个月的也有。我们那个小城的戏台子,就在城中心的广场上,城市小,街道就那么几条,只要出门就从那里经过,一旦有戏上演,必定不会错过。尤其是晚上,不用出门,就听得见锣鼓声,稍微走几步,就看见暮色的天空下,几盏暖色的大灯,照着舞台上的演出。
现在,能在日常生活里看到的秦腔,多半是民工和城中村的居民建的自乐班子,演出地点则是广场或者空地,往往和广场舞混在一处。那边是“凤凰传奇”和大妈们,这边是皮肤黝黑,戴着石头镜子的老人吼着秦腔。最年轻的,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前年夏天,去野外爬山,经过一个小村子,村委会为了庆祝夏菜丰收,请了县里的剧团来演出。四乡八邻的老百姓都赶来了,许多是举家赶来,全家坐在一辆农用车上,向着舞台上望。台下也有卖小吃的,我跟一个卖酿皮的老板娘聊天,她说,自己在兰州工作,听说家乡演戏,特意请了三天假来卖酿皮,三天下来,估计能赚五百块钱。但我想,赚钱是次要的吧,为的是能借这个仪式理直气壮地回一趟家。
那天,唱的是《拾玉镯》,台上有种局促的绮丽,台下一片粗糙的热烈。再远一点,白杨的叶子被晒成墨绿,黄土的山在那一排墨绿后面。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那是世界尽头,是秦腔,是一切旧时代的人和事最后存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