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军权
父亲引以为豪的事很多,唯有一件他至今念念不忘,那便是给予家人力量的一根尖担。
所谓尖担,其实和扁担相似,也是担的一种,甘肃甘谷等地很常见,主要用来运送农作物、农家肥之类的。尖担不同于扁担。一般一根椽一分为二,就可以做两条扁担;而尖担则不一样,除了两头要削尖之外,最好是两头微翘,这样挑起东西来,不易滑落,也省力气。所以要寻找一根原始生态的优质尖担十分不易,得撞运气。集市上有卖的两头翘的尖担,但大多数是在一页木板上刻画出来的,它的材质不连贯,容易断裂,所以在当时的农村,谁家要是有一根上等的好尖担,那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父亲因此而得意了几十年。父亲的尖担宛若初月,两头上翘,担体完整,韧劲十足,承担量自然也大,再加上父亲年轻时一身蛮力,这一整担下来足有上百公斤重量。
父亲出生的年代,要靠挣工分来维持生计,那时几乎所有农作物、农家肥都要依靠人力运转,肩挑、背扛是主要的劳作方式。不论男女老幼,大多数肩膀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从那茧子的厚度可以看出这人付出的多或少。我家孩子多,爷爷奶奶年纪大,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父母身上,父亲为了家人能够吃饱肚子,凭着身强力壮,一次能挑二百多斤麦子。
据父亲讲,那时是集体劳动,起初是按照来回次数计工分,这样一来,地里的麦子不见减少,就看谁跑的快。后来生产队就改为称重量,挑着麦子进场后,先要站在秤上,秤完重量,才能将所挑麦子放在场地里,这样一来,就显得公平合理了,力气大的人自然得到的工分就多,父亲就是靠一身蛮力养活了一大家人。
父亲年轻时练过拳,身手敏捷,他捆绑麦子的速度飞快,往往在其他人还在往一起垒麦子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捆好,开始往肩膀上挑了。父亲说,使用尖担是有一定技巧的,关键一环是要把所挑农作物捆紧绑好,而且是越紧越好,这样尖担插进去比较稳固,不易旋转;其次就是尖担两头插入一捆麦子,深度要把握好,一般插进去一寸左右即可,插入太深,两捆麦子会紧紧卡住肩膀,像压在肩上的两块巨石。如果恰到好处,挑起来会显得轻巧自如,尖担两边的麦捆会随着人前行的惯性,有节奏地上下晃动,自然减轻一定的压力。
小时候,家里种的麦子多,一到夏收,家里大大小小都不得闲着,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一根尖担。我在家里最小,也有一根尖担,我的尖担很直,两头一点也不翘。我不会捆绑麦子,也不会将尖担插入麦捆,这一切自然都要父亲帮助完成,父亲挑选体积较小的麦捆,用尖担轻轻插入一边,两手依托膝盖,上下晃动,掂量是否平衡,这样反复几次,找到平稳位置,然后依次将另外一捆麦子反复调试,平衡点找好后,父亲就将两捆麦子用尖担挑起来,自己先试试,是否平衡,如果尖担的平衡度不够,就会翻转,往往父亲觉得很好了,放在我的肩上时,却翻转了。在不断的翻转、前倒后仰下,我也会熟练地挑起两捆麦子,在山间小路上疾驰。
如今,农业机械化基本普及,村里的田地越来越平整了,收割机轰隆隆进地,几个来回,粮食已经烘干装袋。往日我们视为家里重中之重的农具,基本退居二线了,有的在墙缝的缝隙里日晒雨淋,有的在门后的墙角处和蜘蛛网相依为命,有的已经被岁月慢慢遗弃。
我们的尖担大都散失了,唯有父亲的尖担还静静地躺在厕所屋顶的椽缝间,守着浊臭,孤苦度日,蹉跎着无情的岁月。它似乎在感叹,往日视自己如宝贝的主人已经今不如昔,父亲的腰和他的尖担一样如同一弯初月了。